李菟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声音清晰而平稳,说道:“学生以为,此两难之题,关键在于‘义’之根本与‘牺牲’之必要。
古有‘义不杀少而杀众’,若此‘义’是为一人之名、一时之誉,强要至亲赴死,那是假义;
若此‘义’是保家卫国,譬如子女为守社稷而从军。看似是牺牲,实则是以小‘生’护大‘生’,以一家之‘义’全天下之‘义’,这才是孟子所言‘舍生’的真意。
况且孟子亦言‘亲亲而仁民’,先爱至亲,方能推及他人。若连至亲之命都轻易舍弃,那‘义’便成了无源之水。护得住至亲,守得住本心,再谈以‘义’安天下,方是两全之识。”
李菟说完,微微垂首:“学生愚见,请先生指正。”
整个书塾一片寂静。
就连夫子原本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不少赞许的目光。
“好!好!好!”老先生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地抚掌,“方三小姐之论,才是读书明理应有的思辨。”
慕容语宁激动地抓住李菟的手,小声道:“知春姐姐,你说得太好了!”
沈非乙也瞪大了眼睛,满脸佩服:“方知春,行啊你!”
李菟也是哑然失笑,前世方知春逃的学,竟然让她都学了去了。
此刻,方知月温婉的笑容几乎挂不住。陈莹莹更是气的摔笔。
而坐在角落的方宣泽,已经完全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明明外表柔弱如菟丝花,却如此才思敏捷的三姐姐,心中的排斥和偏见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动摇。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三姐姐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更不是怯懦无能的乡下丫头。
书塾里的赞誉声似乎还在耳边,但李菟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目光来自方知月。
她不动声色地与慕容语宁继续讨论着课业。
翌日散学,李菟与慕容语宁、沈非乙一同走出书塾,沈非乙正兴致勃勃地计划明日带她去马场骑马。
突然,陈莹莹假笑着凑上来,将李菟给拉走了。
毕竟是表姐妹,慕容语宁和沈非乙虽觉陈莹莹态度古怪,但并未多想,也跟了上来。
李菟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笑意,顺着陈莹莹的引导踏上了窄窄的听荷桥。
既然方家人都这么爱唱戏,她又是刚加入这个大家庭,也应该唱一出,表示表示吧。
“三妹妹,姐姐真的是要恭喜你啊。这才来了燕京城几天啊,就这么有名气了。”陈莹莹边说,边用余光扫了扫身后的慕容语宁和沈非乙。
“姐姐说笑了,明明姐姐也有很多好朋友。”
“可做我这个姐姐的,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纵使你千般好,也摆脱不了的你乡下来的身份,她们是不会瞧的上你的。”
陈莹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最好别痴心妄想了。”
“姐姐是在说自己吧。”李菟停下脚步,冷静的看着陈莹莹。
“其实姐姐刚来的时候也是有很多好朋友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呢?”
“因为……因为,你!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呢。你不怕我去告发你吗?”
陈莹莹气急败坏,她原本是想激怒眼前人,没想到却反被眼前人激怒。
她下意识的抓起了李菟的手,想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妹妹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姐姐得不到的东西,看来姐姐生气了。姐姐就算去告发又能怎样,说不定谁会相信呢?”
李菟故意侧开身子,叫身后的人只看得清二人在发生争执,但看不清楚李菟挑衅的眼神和动作。
陈莹莹怒道:“李菟,你欺人太甚!”
眼见陈莹莹即将动手,李菟立即露出一副被被冤枉,和带着一丝委屈的表情,说道:“陈表姐,你怎能血口喷人?我没有,呜呜呜呜呜,我没有,呜呜呜呜呜。”
陈莹莹被说的一脸茫然,说道:“你在干嘛?”
李菟脸上依旧是十分害怕的样子,大声哭喊道:“二表姐,知春真的知道错了。姐姐有什么不满的地方,罚我这个做妹妹的就是了,何苦要拿我身边的丫鬟撒气了。知春真的知道错了,求姐姐真的不要再打我了,知春真的好害怕!”
陈莹莹懵懵的看着眼前人,不知道她突然唱哪出戏。只意识到自己还拉着李菟的胳膊,还是松开为妙。
李菟立即“惊呼”一声,仿佛失去平衡般,后背“重重”撞向那处有问题的栏杆。
她身子故意向后倒,从远处慕容语宁的角度来看,分明是陈莹莹将她推下去的!
“啊——”
李菟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无可挽回地掉了下去。
呛入口鼻的池水带来真实的痛苦和窒息感,李菟本能的在水里扑腾了半天,结果只是感觉身体越来越沉。
“咕噜,咕噜”,完了,她不会游水啊。
“咕噜,咕噜”,谁家池塘挖这么深啊!
“咕噜,咕噜”
“咕……”,完了,憋不住了。
混乱中,她听到岸边慕容语宁的叫喊和沈非乙的呼救。
就在她奋力挣扎,试图用脚踩到湖底时,一道身影来到了她身边,一只有力的手臂死死的揽住了她的腰。
李菟模糊地辨认出那张湿透,却异常坚定的小脸。
是慕容语宁!
她水性竟如此之好,几下就将几乎脱力的李菟拖向了岸边。
二人被七手八脚的拉上岸,李菟伏在岸边剧烈的咳嗽,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
身上很冷,心里却异常温暖,活了两辈子,她极少感觉到这样的温暖。
她感受到了慕容语宁颤抖却坚定的手臂,和带着哭腔的安慰。
李菟虚弱地抬眼,看到桥上陈莹莹脸色惨白如纸,不知所措的样子。
所以呢,和我斗?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惊动了整个柳府和方府。
前厅里,李菟裹着厚厚的毯子,捧着姜汤,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将那份惊魂未定的脆弱演绎到极致,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模样。
慕容语宁紧握着她的手,小脸气得通红。
“我的莹儿啊!这是怎么了。是谁?是谁要害我的女儿?!”周婉淑几乎是冲进来的,发髻都有些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