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拗不过两人,只好点头同意了。
到了成衣铺子,傅氏挑了一件比较得体的衣裳,又要给温颜挑一件,却被温颜拒绝了。
“我就不买了,娘上次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穿过呢。”
傅氏想到女儿确实还有两身新袍子没穿,便没有勉强。
傅慧雪看中了一件男子的衣袍,觉得很适合表哥穿,但又不好意思拿给表哥。
她有些遗憾地放下了衣袍。
温颜拿着娘亲挑好的衣裳去结账时,却被伙计告知,这件衣裳已经结过账了。
温颜一听,就知道是表妹结的账。
傅氏也想到了,心里很是不安,找到傅慧雪时,非要将银子给她,但傅慧雪死活不收。
“这是侄女孝顺姑母的,姑母若这么见外,那便是没把我当侄女。”
傅氏闻言,便没再坚持,心里却打定主意,要给侄女儿绣件披风。
三人回到傅家时,天刚擦黑。
与傅慧雪分别后,温颜便带着娘亲回了西院。
她才坐下喝了杯水,傅峥身边的小厮,便突然过来了。
“表公子,世子刚回府,请您过去书房一趟。”
闻言,温颜知道,肯定是跟自己写的那篇策论有关。
想到要再单独面对傅峥,她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的,很是心虚。
她回屋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后,才跟着小厮去了傅峥住的栖迟院。
温颜刚踏进院子,便看到表哥从正屋出来。
许是刚换下官服,此时他身上穿着常服,可即便如此,温颜依旧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威压感。
表哥今年才二十六岁,却已经坐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能力卓绝,加之吏部尚书年岁已大,这两年肯定会退下来,到时候,表哥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在晟国,等同于丞相。
可以预见,表哥前程似锦,一片坦途。
“进来吧。”傅峥淡淡的声音,拉回了温颜的思绪。
“是。”温颜应了声,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傅峥在书桌后坐下,拿起几张纸,翻了翻,而后,目光审视地看着她。
他回来时,已看过表弟交给他的这篇策论。
没想到表弟看着文弱,但写的这篇策论,却颇有见地。
表弟从五个方面,构建了这篇策论。
第一是粮仓根基,还强调了经邦济世基础的重要性。
第二是械器革新,讲械器创新如何减少人力消耗。
第三是情报,知己知彼的战略价值。
第四是人心归附,论述民心和军心的重要性。
最后是决策智慧,论明君如何平衡各种因素。
能写出这样的策论,令他对表弟有些刮目相看。
温颜刚坐下,便感觉到表哥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她顿了下,小心谨慎道:“表哥,我写的这篇策论,有问题么?”
傅峥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那便是有问题。
温颜心里一沉,虚心请教道:“还请表哥为我解惑。”
傅峥先是将她文章中的五个论点,逐一点评了一遍,最后提醒道:“表弟提出的这些观点,虽然见地独到,但例证空洞……”
温颜闻言,起身向他揖了一礼,恭恭敬敬道:“还请表哥赐教。”
傅铮顿了下,将黄梨木镇纸压在纸章上,而后道:“你坐过来。”
温颜惊讶地看着他。
她没听错吧?
“嗯?我说的话,很难懂?”傅铮见他杵在那里,淡淡道。
温颜定了定神,连忙将椅子搬到了他身旁。
才坐下,她便闻到了表哥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龙涎香。
那晚在池子里,她便闻到过。
想起那晚的事情,她心虚地觑了觑表哥的面色。
好在表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只见男人修长的指节,轻叩着文章中“器利代兵”四字,嗓音低沉道:“譬如这句‘晟太祖设南衙作坊岁造床子弩二千张,省禁军五万口粮’——床子弩需三人操作,二百步外破甲十之三四,当真省得五万兵额?”
说罢,他侧身从旁边的青瓷画筒里,抽出一卷泛黄旧档,示意她打开看看。
温颜被他前头那番话,给震住了。
自己果然只会纸上空谈。
她定了定神,打开卷宗,上面记录:洪庆三年禁军械库实录载:三千弩机用三年,耗弦九千条、铁簇十二万枚、松胶两千斤,养弩手反比马军多费三成粮秣。
这些都是温颜看再多书,也接触不到的实证。
她如饥似渴地阅览着卷宗。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表弟为何想要科考?”
温颜一愣。
为何想要科考?
自然是为了完成兄长的遗愿。
对上男人锐利的寒眸,她心里斟酌了下,方道:“我想出人头地,改换门楣。”
傅峥顿了下,“只是如此?”
“当然!”温颜声音坚定。
傅峥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蘸了墨后,在她的策论末尾处,添上了小注。
温颜刚想凑过去看,又有些顾忌,便端坐着没动。
片刻后,傅峥搁了笔,将那几张纸递给她,“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温颜伸手接过,起身向他揖了一礼,“多谢表哥今晚的指点。”
傅峥淡淡道:“各地的举子,都到京城了,你既然志在科举,白天时,可多出去走动,多结识那些有识之士。”
温颜愣了下,反应过来,朝他又揖了一礼,“我知道了,谢谢表哥提点。”
“嗯。”
离开栖迟院,回到西院后,温颜迫不及待地回了屋子,翻开纸张。
只见末尾处,多了一段苍劲有力的小字,是表哥写的批注:
昔赵充国屯田湟中,未耗兵血而羌部归心;诸葛亮五月渡泸,妄动斧钺致南疆复叛。方今火器虽利,终需农桑养其锋;谍网虽密,仍赖仁义固其本。敢请陛下降甘露诏:凡百工造械者免丁赋,边军垦荒者赐永业田。如此十年,当见仓廪实而武备修,帑藏丰而甲兵利。安国全军之道,莫良于此矣!
看到这段,温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表哥果然惊才绝艳,不愧是状元出身,见解独到,又犀利。
温颜反复地研读着这一段。
直到见夜色深了,才不舍地放下了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