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骄傲?在饥饿和生存面前,一文不值!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疯狂蔓延。他猛地攥紧了纸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里最后一点空洞和麻木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所取代。他抓起破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散发着霉味的囚笼,拉开门,像一道影子般迅速融入了新宿西口午后更加阴郁、风势渐强的街巷之中。目标:歌舞伎町二丁目,龙之介居酒屋。
………….
池袋北口,“刘记中华料理”的后巷,在台风来临前的低气压下,变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高压锅。空气黏腻沉闷,油烟味、垃圾腐烂的气味和雨水的湿腥混合发酵,令人作呕。后厨的闷热达到了顶点,汗水如同小溪般从每个人的额角、脖颈流下。巨大的炒锅在炉火上咆哮,油烟机徒劳地嘶鸣。刘老板的脾气比天气更加暴戾,稍有不如意就破口大骂,粗嘎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陈静站在水槽前,动作依旧机械,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冰冷的锐利。冷水刺骨依旧,双手的裂口在污水的反复浸泡下红肿发炎,每一次拿起粗糙的海绵都带来钻心的刺痛。然而,肉体上的痛苦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精神力量压制了。她不再仅仅低头忍受,而是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个后厨的运转流程:食材的采购时间、种类、价格标签的惊鸿一瞥;配菜老赵处理食材的顺序和手法;刘老板炒菜时调料的配比和火候的掌握;甚至前厅服务员端菜、结账的节奏……每一个细节都像碎片,被她贪婪地捕捉、拼凑、储存。
小玲自从被送去那个“场子”后,就再也没回来。刘老板对此讳莫如深,只是骂骂咧咧地说她“吃不了苦,跑了”。但后厨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恐惧和兔死狐悲的悲凉。阿梅变得更加沉默和胆怯,动作小心翼翼,唯恐触怒老板。
这天下午,刘老板接了个电话,似乎是老家有急事,对着电话那头吼了几句,然后烦躁地解下围裙,对配菜的老赵吼道:“老赵!看着点!我回趟住处拿点东西,都给我好好干别偷懒”。说完,他恶狠狠地瞪了水槽边的陈静和阿梅一眼,骂骂咧咧地推开油腻的后门走了。
后厨瞬间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炉火的呼呼声和油烟机的轰鸣。老赵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切菜。阿梅明显松了口气,动作也放慢了一些。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服务员焦急的喊声:“老板!三号桌的麻婆豆腐!客人催了!”
老赵头也不抬:“老板不在!等着!”
“客人发火了!说等半天了!”服务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静的心猛地一跳!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她猛地关掉水龙头,在阿梅和老赵惊愕的目光中,迅速甩掉手上的水,抓起一条相对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快步走到灶台前。
“赵叔,我来吧。”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你?!”老赵抬起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陈静,“你一个洗碗的,捣什么乱!别添乱!”
“我在老家帮厨做过。”陈静语速很快,眼神坚定地看着老赵,“麻婆豆腐,我会。客人等急了,再不上要出事。”她没时间解释更多,直接打开了炉火,蓝色的火苗“腾”地窜起。
老赵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和镇定的眼神,又看看前厅方向传来的催促声,犹豫了一下,最终烦躁地挥挥手:“行行行!你弄!弄砸了你自己跟老板交代!别连累我!”他让开了位置,但依旧警惕地站在旁边看着。
陈静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她迅速扫了一眼备好的肉末、豆腐、豆瓣酱、葱姜蒜末。动作麻利地起锅烧油,油热后下入肉末煸炒至变色,然后加入葱姜蒜末爆香,再舀入一大勺红亮的豆瓣酱,快速翻炒。浓郁的酱香混合着辛辣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她加入少量热水,烧开后小心地放入切好的嫩豆腐块。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老赵和阿梅都瞪大眼睛的动作——她没有像刘老板那样豪放地撒入大量辣椒粉和花椒粉,而是拿起旁边几个贴着不同标签的调料罐,小心翼翼地加入了自己观察琢磨出的、更精细的配比:一点提鲜的糖,一点点提味的醋,最后才撒入适量的辣椒粉和花椒粉。她用锅铲背轻轻推着豆腐块,避免弄碎,汤汁在火力的作用下渐渐变得红亮浓稠,均匀地包裹着每一块白玉般的豆腐。最后,她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老赵和阿梅看得目瞪口呆。
“好了!”陈静关火,将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麻婆豆腐盛入盘中。那股浓郁的、带着复合香气的麻辣鲜香,比刘老板做的似乎还要更诱人几分!
服务员目瞪口呆地端走了盘子。没过多久,前厅隐约传来了客人满意的称赞声。
陈静默默关掉炉火,重新走回水槽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几分钟,她的心脏跳得有多快!这是一次赌博!赢了,或许能改变什么;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老赵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切菜。阿梅则偷偷对陈静投来敬佩的目光。
刘老板很快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径直走到灶台前,习惯性地检查调料罐,鼻子像猎犬一样抽动着。他猛地皱起眉头,三角眼里射出怀疑的光,死死盯住老赵:“刚才谁动老子的灶了?!”
陈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继续刷着碗,没有回头。
老赵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没……没谁动吧?我就切菜来着。”
“放屁!”刘老板猛地一拍油腻的案板,震得锅碗瓢盆一阵乱响,“这味儿不对!老子的豆瓣酱用得没这么快!还有这辣椒粉罐子……谁他妈动过?!”他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陈静和阿梅。
阿梅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盘子摔了。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时,前厅那个服务员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老板!刚才三号桌的客人,夸咱们的麻婆豆腐做得特别地道!说比上次还好吃!还给了点小费呢!”服务员说着,把一张一千日元钞票放在案板上。
刘老板愣了一下,凶狠的表情僵在脸上。他看看案板上的小费,又狐疑地看看灶台,再看看低着头刷碗、仿佛置身事外的陈静,还有一脸心虚的老赵和阿梅。
他最终没再追问,只是冷哼一声,把钞票揣进口袋,“干活!”他不再看陈静,但眼神里那抹审视和算计,却像烙印一样留了下来。
陈静依旧低着头,用力刷着手中的盘子。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红肿的手指,带来刺骨的疼痛。但她的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察觉。她知道,一个微小的缺口,已经被她强行撕开了。刘老板的贪婪,或许会成为她唯一的“生路”。她需要更多的“机会”,需要让这把“刀”更加锋利。
…………
东京大学中央图书馆,那座知识的堡垒,在台风来临前的低气压下,也显得格外压抑和沉闷。巨大的玻璃窗外,天色晦暗,风卷着落叶和纸屑狂舞,发出呜呜的声响。阅览区惨白的灯光下,林浩如同一座孤独的岛屿,被淹没在由泛黄的《日本经济新闻》合订本和散乱的笔记构成的“数据海洋”之中。
佐藤健给予的U盘资料,如同黑暗中的路标,为他节省了前期大量的时间。他得以将精力集中在资料的深度挖掘和分析上。然而,田中教授那句“复印机”的评价,像淬毒的刺,深深扎在他心头。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是整理和摘录。他像一个固执的矿工,挥舞着思想的镐头,在那些冰冷的历史报道中奋力挖掘,试图寻找出被掩盖的真相和规律。
他敏锐地注意到,在泡沫经济顶峰期,关于中小企业融资的报道往往充斥着乐观的词汇和银行慷慨放贷的案例。然而,随着泡沫破裂,报道的语调急转直下,充斥着“融资难”、“抽贷”、“倒闭潮”等触目惊心的词汇。更关键的是,他对比了大量案例后发现,许多在泡沫期获得巨额贷款、看似风光无限的中小企业,其经营者往往与某些大型银行的中层管理者有着千丝万缕的私人关系:同乡、校友、甚至亲属。而当危机来临,银行开始收紧信贷时,这些拥有“关系”的企业,往往能获得更长的缓冲期,甚至优先获得有限的“救济”贷款。而那些真正依靠技术或创新、却缺乏“人脉”的企业,则成为第一批被无情抛弃的牺牲品。
“护送船团”体制(政府保护银行、银行保护大企业的模式)的弊端,在冰冷的报道细节中显露无疑!而所谓的“市场规律”背后,是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和明目张胆的资源倾斜!这个发现让林浩既感到震惊,又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激动!这或许就是田中教授不屑一顾的、隐藏在数据背后的“线索”!
他熬红了双眼,忘记了饥饿,将所有的发现、推论和佐证案例,倾注在一份近万字的分析报告里。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不屈的抗争。他要证明,他不是复印机!他看到了田中教授不愿看到、或者刻意忽视的真相!